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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我们回归之处(1 / 2)



带着烟熏味的风让我明白我旅途的目的地已近。目的地是座有大型湖泊的小镇。夕暮中的浅紫月光在湖面闪耀着破碎的波光。杳无人烟的街道上,灯光一盏盏亮起,照耀了石板路。



然而在灯火通明的街景中,仅有一处仍被暗夜垄罩。那里是个乌黑瓦躁的山堆。只有这栋房子被烧个精光,宛如它的存在已从这世上消灭。距离这栋房子被烧毁,似乎还没过很久。



我踏进瓦砾之中,寻找失落之物的蛛丝马迹。但一切早已为化为烟灰与焦炭。唯一幸存的黄铜时钟指针,正指向今晚最早登场的星星。



听说这里被烧毁之前是一家钟表行。我想应该是一家不起眼的店,说不定商品里还有外头没有的罕见钟表。也可能在这些钟表里头,就藏着我正在寻找的物件。只是一切已付之一炬。



我早就知道这栋房子失守了。这趟旅程一开始就是以绝路为目标。单是在这个月里,我就造访了位在三座城镇里的七栋焚毁建物。任一处都是被检阅官下令烧毁的地方。



所有人都不能持有图书。



这是我们这时代的规则。要是违反规则,检阅官就会将窝藏书籍的地点连同书籍烧毁。



据说检阅官原本只是审查书籍内容的职位。但到了现代,却承担了纠举有害图书并行使烧毁处分的任务。所有可能催化犯罪的书籍都会被他们烧毁。他们将定义无限上纲,结果所有书籍全都被视为有害图书。



他们主张在自己清除有害图书后犯罪遭到扑灭。实际上他们也为在战争与重大灾害之下陷入混乱的世界带来秩序。在这个世界,唯有他们筛选的话语才是真理。主掌真理的人于是成了世界的中心,建立起全新的言论审查社会。



我对被烧毁的物品知道得不多,因为我出生于这些物品多半早已佚失之后。据说多数书籍上头记载着人的罪与恶,其中被称作“推理”的类型书籍尤甚。这些热爱谋杀的书籍成了焚书之中的代表性书籍。假如以“推理”为首的书籍确实应该遭禁,检阅官的行为可能是正确的。至少有许多人都相信如此。



书籍是不是应该失传?如今我仍找寻着答案。



我想书籍上大概记载了我们有所不知的真相。



要是还有尚未被焚毁的书籍,我愿意踏遍天涯海角。只是没有人会告诉我这种孩子——而且还是个外国人——秘密的所在之处。藏书人当然都是赌上性命私藏书籍。镇上的人也不肯透露关于书籍的情报。



但即使是畏惧检阅官而三缄其口的镇民,对于遭到焚毁之处,口风也相对地松。他们可能觉得事情落幕,谈谈无妨。不少人则在焚毁处分执行后,才知道那里曾经存在过秘密。



因此我旅程的目的地,总是乌黑瓦砾的山堆。只要听说哪里有个失守的地方,我就会动身前往。我很明白那个地方也只剩灰烬,但我还是相信跑一趟现场,说不定会多找到一些东西——



我在瓦砾中蹲下,翻找灰烬底部。我没翻到半个渴望的目标。起身回望之时,视线中仅剩下一幕融入黑夜的虚无光景。太阳不知何时完全西下,将我抛在这座城镇唯一的黑暗。



我在湖畔的小型旅馆寄宿,决定在这里度过一晚。



透过房间的窗能见到在湖泊彼岸并排的民宅。即使到了夜晚,这座镇的灯火也不曾熄灭。我不认识的人们就在那里生活。我感受到一股奇特的安心感,茫然地望着倒映在湖面的灯光。在一片寂静之中,枯叶掉落的声音传入耳里。晚风吹散了竖立在湖畔的树木所剩无几的叶片。时序步入冬季。堆积在窗框上的枯叶,想必有天也会变成白雪。



我非常疲惫,一躺上床就呼呼大睡。拜燃木暖炉之赐,房间里很温暖。这阵子一直都是呼气能吐出白烟的严寒气温。我身陷温暖的被窝,坠入梦乡。



但就在即将天亮的时候,有人把我摇醒。“起来,快起来。”穿着旅馆制服的大姊摇晃我的肩膀。我记得她是大厅的柜台人员。我不懂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,硬是要把我叫醒。



“对不起,我擅自阅进来了。”她向我展示钥匙串。“刚刚楼下大厅有两个检阅官上门,问值班的人有没有外国少年入住。他们好像在找你。”



“咦?”我不禁坐起身子。“检阅官?”



“你有没有头緖?该不会你手上有书吧?”



“没有。”我摇摇头。“我没有书。”



“是吗,那就好。但说起外国少年,我们家就只有你一个人。他们一定是想抓走你。”



“抓我?”



“钟表行被举报以后,检阅官就在监视这个镇,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捕了。检阅官说是在找钟表行的同伙,他们似乎认为我们还有所隐瞒。”



“钟表行是指那家……”



“你知道他们家?你该不会认识他们吧?”



我直摇头。虽然我曾在钟表行停留,却也只见过瓦砾的遗迹。



大概有人见到我进入钟表行的瓦砾闲晃。目击者一定不是检阅官。检阅官当场就会逮捕我。这么看来,镇上的人或许视我为可疑人士。接获可疑人士的情报,检阅官当然会行动。



“可能是有哪里搞错了吧。无论如何,他们来到这里就是要把你带走。他们的作风就是先抓人再调查。你最好先逃再说。”



“可是……我要是逃了,他们也会马上追上来。”



“别担心,我们先骗检阅官你昨晚退房以后马上就离开了。这样说他们也会放弃吧。”



她拿起我放在地上的后背包递给我。我走下床接过后背包。



“没关系吗?”



“什么没关系?”她歪起了头。



“放我走没关系吗?”



“你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吧?”



我犹豫了一下,接着点点头。



“如果你被抓了,我们这里可能也会被烧掉。放走你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好,所以你用不着介意。来,赶快离开吧。”



我在她的催促下离开房间。我们在走廊上奔跑,走廊上感觉不到人的动静。她在楼梯r突然停下脚步,将我拉到走廊的深处。



“他们爬上楼梯了。你走紧急逃生梯吧。”



眼前有扇老旧的落地窗,一开门就有干燥的风灌进室内。门外架着铁制的旋转楼梯。黎明的幽光穿透了遥远东方的夜空。



“你有地方可去吗?”



“有的。”



我情急之下撒了谎,走下旋转楼梯。我已无处可去,但我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。



“小心别被抓了喔。”



“请问……”我回过头来询问。“检阅官只有两个人吗?”



“对,我只见到两个。”



“有没有其中一方是小孩?跟我差不多大……身高比我高的小孩。”



“没有,两个都是成年男子。怎么了?”



“我只是在想说不定是我认识的人,看来不是。”



“你认识检阅官?看来背后有些隐情。不管了,你快走吧。他们马上就会过来。”



我点点头,接着向她鞠躬致意。“非常感谢你对我这么亲切。”



“保重啊。”她挥挥手关上了门。



见不到她的身影,我开始感到害怕。



宛如融化星空而成的深沉湖面,边缘逐渐发白。我跑下旋转楼梯。从天而降的枯叶在空中跃动,将我层层包围,最后飘落在庭院。我压低脚步声,在枯叶堆积的无人步道上直奔,告别萍水相逢的小镇。



检阅官没追上来。我不知道他们放弃了,还是打从一开始对我就没多大的兴趣。此后我游览不少废墟,延续一段在废屋生火过夜的日子。我避开城镇,在废墟打转,朝海洋前进。之所以要往海的方向走,是因为那里没有人。人们很忌讳吞噬文明的海洋,连检阅官都很少罪近。



再说海洋可以捕鱼,即使最糟,我也不缺粮食。我对海洋很熟悉。



在海滨旅行也过三个星期。冬日渐深,天气变得越来越冷。比起旅行,我更像是在逃难。我总觉得背后随时都听得到检阅官的脚步声。



检阅官并不是每个城镇都存在,而是由中央检阅局派遣,极少停驻在单一城镇里。因此我判断焚毁作业结束的城镇应该不会有检阅官。假如当初旅馆的大姊没跟我通风报信,我现在可能早就被检阅官押送到不知名的地方了。就算是这样,光是参观瓦砾山堆,我也能主张自己是清白的。然而我有不能被检阅官逮捕的理由。



因为我手上有检阅官查禁的谜晶。



所谓的谜晶,是指拥有宝石外型的“推理”结晶。据说在检阅官眼中,谜晶可是比书籍更需扫荡的对象。多数情况下,谜晶被镶在各式各样的装饰品或用品上来掩人耳目,所以人们才用英文的“小玩意(gadget)”来称呼谜晶。



我踏上旅途之际从英国带出来的父亲遗物,就是谜晶。谜晶被镶在颈链上,我毫不知情地配戴在身上。如果检阅官发现我有谜晶,我应该无法全身而退。按照他们焚毁规则,我本人很可能也会成为焚毁的对象。说不定我会跟猎巫一样成为火刑的牺牲者。



我原本并不知道自己的颈链里头有谜晶。告诉我这件事的人,是某名检阅官。



在检阅官之中存在著名为少年检阅官的异类,而他正是其中一人。



少年检阅官在检阅官里也与众不同,拥有阅读谜晶的能力,是从小开始训练的菁英。据说少年检阅官在检阅局里仅有寥寥数人。他们肩负重大的职务,执行任务之际,身边必定会有成年检阅官随行,进行保护与监视。然而乍看之下少年检阅官受到百般呵护,实际上也像是受到层层束缚。政府大概认为他们过大的能力必须受到彻底的制衡吧。



我第一次遇见少年检阅官,是在距今三个月前的事。



他们为了调查某桩有关书籍的案件,来到我滞留的小镇。身穿黑衣,从黑色轿车走出来的检阅官,他们的身影在我眼中就像是死神。三人之中仅有少年检阅官穿着貌似军服的深绿色制服。他们充满威严与自信,还神秘兮兮。



他们登场后,我们原本以为会成为悬案的凶案轻而易举地落幕了。不过一个晚上,我就见识了他们的实力。



引导案件迈向破案的人,是少年检阅官槚野C他失去了心,取而代之获得了检阅官的能力,是名奇特的少年。



他在临走前发现了我的谜晶,告诉我这件事。如果出现在我眼前的人不是他,说不定我早就成了被检阅官逮捕的罪犯了。援野随时都可以逮捕我,但他没这么做。我相信这是因为他所遗失的感情之中,还残存着几分人类的心。



援野没跟检阅局举报我,他说想透过我的心来看世界。



他或许在寻找自己遗失的心吧。



他与我的邂逅只是短暂的交会。但我们共享的秘密,正一步步颤覆我们的人生。在这趟不断失落的旅程中,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获得了什么。这东西,足以称为渺小的希望。



……我想成为推理作家。



比起寻找失落的物品,踏上一场仅是走访失落场所的旅途,为创造而出发的旅途是多么迷人。我的目标不是黑暗的地点,我要朝明亮的地点迈开步伐。我一定是为了这个理由,才会从英国远道而来这个国家;但这条路却是与榻野这个检阅官无法共存的道路。他为了扫荡书籍而存在,只为了这个使命而生。让新的故事在这世上诞生,无非是跟他作对。



我们步向的未来就在相遇瞬间,朝向不同的方向发展。



但我觉得在我的道路前方,就存在着他失散的心灵碎片。这种想法算是傲慢吗?



那起案件过后,我再也没见到檀野。



我无从得知他现在人在哪里做什么。检阅局是个充满秘密的组织。檀野现在大概也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地方,等待解读谜晶的那刻降临吧。



我在海边找到了一间仓库,当晚就住在里头。仓库入口是开放式的,因此还能生火。我收集枯草用火柴点燃,生了一座小营火。我蹲在营火旁,因寒冷与不安直打颤。淹没城镇的海涛之声,是孤苦伶仃的我唯一慰借。



当我说要成为推理作家时,榻野脸上是什么表情?没有心的他,理论上表情不会有变化。但在我看来他却露出有点讶异困窘的表情,难道是我多心了?



在这个世界写作推理究竟是一项多重大的决定,我还不太清楚。实际上又该做什么事,我也毫无头绪。我这个样子又能做些什么?说不定书籍上正记载我追求的答案。但在这个世界,就连寻找书籍本身都是件非同小可的事。



我无能为力。盯着仓库昏暗的角落,我感到很挫败。到头来我可能一无所获,再也没见过扰野,就结束短暂的旅途魂归大海。那片温暖的大海,终将包覆我冷去的身体。



我望着父亲留给我的谜晶——它的外观宛如蓝色宝石,镶在颈链上的银饰里——度过了漫漫长夜。凝视着拥有透明海洋色泽的宝石,我的心自然平静下来。接着我再次决心要继续踏上旅途,随后落入梦境。



天亮后再次朝城镇出发。我不能在此结束我的旅程,更重要的是我饿了。到这地步检阅官应该也不会追过来了吧。



往山的方向前进,没多久就见到城镇了。我来到一间小旅馆,柜台另一端的年轻女性一见到我,就仿佛看到脏东西似地皱起脸孔。这几周的逃亡的确也让我浑身脏兮兮。



“你赶快去洗澡,顺便把你那奇怪的装扮也洗一洗。”她从墙上拿下一把钥匙丢给我。“你住一〇一号房。”



“非常感谢你。”我低头致意,朝客房前进。



我按要求冲澡,还洗了身上穿的衣服。这是正统的英国海军制服。我从父亲手上接收过来,一直以来我的衣服就只有两件这种制服。原本做得坚固耐磨的衣服,现在都破破烂烂了。



回到柜台,接待的女性正在倾听收音机播放的音乐。墙上的钥匙架还挂着所有客房的钥匙。看来生意很冷清。



“请问……有没有什么食物?”



我战战兢兢地向她搭话,她出乎意料地露出柔和的表情回看了我。



“我有兴致时会烤饼干,要吃吗?”她拿出一篮塞满了饼干的篮子。“里头就是些红萝葡饼干或南瓜饼干。”



“我可以吃吗?”



“可以呀。”



我狼吞虎咽地大嚼起饼干。她笑咪咪地看着我猛吃的模样,接着递上一杯热牛奶。



“我来猜猜你的名字。”



她突然冒出这句话,然后将收音机的音量调小,凝视起我的脸。仿佛是在心中默祷什么似地,露出严肃的眼神望向我。



“你叫克里斯。”



我不禁停下了拿饼干的手。



“你怎么会知道?”



“呵呵,猜对了啊?说起金发蓝眼睛的少年,大概就是你了吧。”她淘气地说。“其实你朋友不久前来过我们家。”



“该不会是检阅官吧?”



“检阅官?不,不是。是个很像骗子,叫做桐井的人。”



“桐井老师!”



“对,你认识他吧?他说要是有个叫克里斯的孩子来了,想请我们帮他传话。”



“他想告诉我什么?”



“他说:我在跟你邂逅的镇上等你。这家伙每句话都好装模作样。”



桐井老师是我的恩人,同时也是朋友。他是名音乐家,跟我一样正在旅行。



“你认识桐井老师吗?”



“唔,有点复杂啦。”她的眼神飘向远方遥望。“大概一个月前左右,他突然现身,交代了这件事就消失了。他好像去了很多城镇留言。看来他很急着找你。”



“为什么是找我?”



“我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。”她耸耸肩。“我猜他大概来日不多了吧。”



她说完就调大收音机的音量,陶醉地闭上眼睛欣赏受到许多杂讯干扰的音乐。



“对了,如果你见到他,帮我打声招呼。然后跟他道谢……不,道谢还是免了。”



此后她就没说话了。



隔天,我开始朝充满回忆的小镇出发。



光是这趟漫无目的的旅程出现了一个目的地,我感觉自己就打起了精神。那座城镇是以前我刚来到这个国家时最早造访的地方,也是桐井老师的故乡。我很清楚前往这个城镇的方法。



就是通过架在海上的漫长桥墩。



那座桥原本是连接市镇的铁路,起初并不是架在海上的桥。由于海平面骤升,城镇被海水淹没,高架桥好不容易才幸免于难。现在人们利用这座桥来徒步渡海。铁轨则被运到别处当重建资源,几乎都被搬走了。出发后第三天,我终于抵达。此时天黑了。耸立在夜间海洋的桥墩上头,有人沿着水泥墙每隔一段距离就装一颗颗小灯泡。灯火一路蔓延,不曾绝灭。看来可以直接走到海洋的另一头。



我没等到天亮就开始过桥了。我必须尽快去见桐井老师。



桐井老师在找我。他一定有非见到我不可的理由。



只有灯泡的灯光不免有些寂寞,于是我打开手电筒陪我一起走。这一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。晚间荒凉的桥与昏暗的森林或云雾缭绕的山不同,给人一种人工建设的恐惧感。



在照耀黑暗的手电筒光芒之中,我冷不防见到闪烁的光辉落下。



下雪了。



小小的结晶转眼间就将周遭染成一片银白,连夜色都明亮起来。昏暗的海洋另一端,可见白色的桥墩隐约浮现。



都来到这里了,我不能停下脚步。我循着灯光,朝桥的终点前进。



我走了整个晚上,才终于清楚见到桥的周围有针叶林。桥下已是陆地,但桥还长得很。我小跑步起来,以免被雪绊倒。灯泡的光线还没到尽头,不过我在半路上见到一个标示楼梯的告示,就走下此地来到地面。想要抵达那座城镇,就得找个地方下桥。要是我错过下桥的时机,不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方?桥看起来是一路往黑夜的另一端无限延伸。



我在桥下生火,在天亮前稍事休息。我躺在火旁边,试着转动小型收音机的选台旋钮,但没听见任何人的声音。在山头开始蒙蒙亮的时候,我再次踏上旅程。雪已经停了。冰冷的空气直刺我的皮肤,洁白的积雪十分炫目。



我来到宽敞的车道。虽然在积雪的影响之下我分不出车道与周围草地的界线,汽车的轮胎痕却让我明白这里的作用。城镇就快到了。



沿着这条车道向上走,应该就能抵达桐井老师所在的城镇。沿着林道的边缘行走,前方传来汽车接近的声音。这股与黎明格格不入的喧一带给我不好的预感。我情急之下藏身在树阴之中。



漆黑光亮的汽车以猛烈的速度呼啸而过。



……是检阅官。



那辆车无庸置疑是检阅官的驾车。



他们丝毫没注意到我,消失在路的彼端。



该不会检阅官是来追捕我的吧?还是他们知道我的目的地,便先来堵人?可是能靠桐井老师的留言循线来到这座城镇的人,应该只有我一个。他们无法抢先一步。



这座城镇到底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?



说不定桐井老师会特地找我过来,也跟这件事有关。



标明城镇入口的招牌掉到地上,被雪垄罩。我以前拜访这座城镇时,曾经见过这块招牌。擦掉积雪,只见一块生着红色锈斑的铁板。我抬起头凝望着路的另一端。以缓缓上升的坡道为中心,砖瓦道朝左右延伸。砖瓦道上有以水泥、铁皮、木材与砖头等材质建造的民宅随斜坡而建。大清早还见不到人影,但从这井井有条的街貌来看,也看得出这里不是聚落废墟。



避免惊动沉睡中的小镇,我压低脚步声静悄悄地行走。在积雪的早晨里,就连一口呼吸声听起来都格外响亮。



放眼望去,城镇并没有异状。但与我一年半以前在此度过的时期相比,这座城镇似乎荣景不再。原本商业区还能见到面包店、花店、鞋店与服饰店显目的招牌四立,现在几乎看不到了。绿叶成荫的行道树与公园的长凳也都不见踪迹。从前在此地见到的人们又都往哪去了?让我感到不太舒服的,是尽管雪地上没有任何人走过的迹象,却留下了无数的汽车轮胎痕。这八成是检阅官的车。我预期这座城镇出事的预感,越来越真实了。



桐井老师的住处在哪里?



以前的我曾在这座城镇走投无路。当时我刚来到这个国家不久,别说是目的地,我连食物与投宿之处都没着落。那时候的我看起来就跟迷路的猫一样惨,说不定还更糟糕。镇上居民回避着四处游荡寻找借宿之处的我,让我吃上不少闭门羹。我记得就在夜色渐深,我的体力即将见底之际,我发现了教堂的废墟,暂时栖身在里头。



不知道那座教堂是否还在?我循着记忆踏上幽暗的小径。走着走着,自己仿佛正在回溯往事。不久后石墙的另一端逐渐可见到三角屋顶的教堂。这是一座天主教教堂,对生长于英国教会学校的我来说,是再熟悉不过的建筑物。



当时的教堂便已跟废墟没有两样,现在也没什么改变。墙面随处可见坍塌,入口大门的铰链摇摇欲坠,歪歪扭扭地勉强维持了门的外型,没有上锁就更不用说了。



我悄悄往教堂里头一看。



里头冰冷刺骨又空荡荡。在清晨神圣的微光之中,自然也不见人影。泛黑的地板上积了一层薄尘。长椅全都被拆除了,祭坛、管风琴的音管与风琴等这些有教堂风情的物品全都不见踪影,除了眼前墙上挂着的十字架。



孩提时代由于意外与灾害而失去父母的我成了孤儿,被教会收养。教会不仅是学校,也是我的家。因此即使现在远离英国,见到教会仍然会因思乡之情而感到心痛。不知道我在英国告别的那些人,现在是否还安好?



我一进入教会,便跪在十字架前合掌祈祷。小时候学习的祷告词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。在祈祷的过程中,我有种宛如缓缓沉入水底的感觉。



好了,我得赶去桐井老师的身边。我站起身子,将手伸向大门准备出去。



然而门猛然打开,我整个人被弹到了地上。



尘埃四散。



有人进入教堂。这个人似乎没注意到我,一进到里头赶紧关上门,似乎相当慌张。



一个娇小的人影在飞扬的尘埃之中现身。



那是一名黑衣少女。



她一注意到我,立刻僵在原地,低头望向我。我跌坐在地,回望着她圆瞪的双眼。我的视线末端即是她震惊的漆黑眼眸。正当我努力起身,她猛然伸出右手。我困惑地抓住她,那只手穿戴着长至手肘的雪白手套,摸起来比雪还冰冷。她手一抽,我顺势站起身。



“谢谢你,我没事了。”听见我这么说,她过意不去地低下头,作势向我道歉。接着她张开口仿佛要说什么,却不知该怎么表达,惊慌地低垂长长的睫毛,不发一语。



她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年纪,身高也几乎一样,可能比我略高。



她身穿的漆黑公主风连身裙虽然是一件女性化的可爱衣裳,仍有种英挺的感觉。我想这一定是因为她纤长的手足带着少年的风韵。连身裙是短袖的,因此手套没遮蔽到的手肘至上臂处暴露在外,因寒冷而显得肤色苍白。



随意修剪的及肩长发上,融雪的水滴宛如饰品闪闪发光。最令人惊讶的是,她的头发全是白的,洁白到即使身在雪中也能清楚辨别。



构成她的一切元素,皆是黑白分明。



“外头怎么了?L1我这么一问,她恍然大悟似地脸色一变,开始东张西望。她似乎非常匆忙,没回答我的疑问就开始寻找起东西。



“你在找东西?”



“呜呜。”



她从喉头发出声响回答,并摇摇头。她露出十分困顿的表情,在教堂里头四处打转。“请问……你怎么了吗?”



她维持沉默,手指向入口的门扉。



见到我歪起头,她露出迫切的表情朝外头指了好几次。我仍然无法明白她想表达什么。但我倒是注意到关于她的一件事。



“你是不是不能说话?”我一问,她有些迟疑地点头肯定。



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,总之她无法开口说话。不过她似乎也能用哼的方式震动喉头发声,看来并非完全无法言语。



她再次脸色凝重地指向门口。她伸长手臂,就像是要告诉我危机随时会逼近。



此时我听到远处传来逐渐逼近的汽车引擎声。我对这个声音有印象。听见这个声音便脸色发白的人不只有我。



见到她表情瞬间僵硬,我这才发现朝我逼近的东西庐山真面目为何。



“你被检阅官追捕吗?”听了我的问题,她微微地歪起头。“就是穿着黑色西装开黑色轿车的男人们。”



她用力点头肯定我的推测。



“果然……”我刚才见到的检阅官座车大概也是前来追捕她的车。待在这个镇上的检阅官们的目标或许不是我,而是她。



引擎声在近处打停。



我屏住呼吸靠近门口,悄悄开门,确认外头的情况。道路前方停靠着一辆黑色汽车。驾驶座与助手座的车门同时打开,有两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正要下车。他们还没注意到这里的动静。



我想也不想将头缩回门后,关上了门。



“他们就在外面。”我压低声音告诉她。



她狂乱地来回踱步起来,接着突然打开放置扫具的置物柜,硬是想钻进里头。



她该不会是想躲在里头吧?



“你冷静点。他们一定是循着你留在雪上的脚印追过来的,所以你就算躲起来,也会马上被发现。”



她半边身子还塞在置物柜里,一脸束手无策地回头望着我。



我环视室内。屋内深处有光线射入。屏风的另一端有扇小窗。



“我们说不定可以从窗户出去。”



我们一起移动到窗户前,将手搭在窗框上。然而窗户是封死的,无法开启。没有其他出入口。我们只剩下正门这条路,但检阅官就要过来了。现在出去就会狭路相逢。



“打破窗子吧。”



我从置物柜拿出扫把,用把柄的尖端戥刺窗户,只是玻璃太厚了,无法轻易敲破。



我环视四周寻找可派上用场的道具,女孩突然推开我前进,站到窗户前方。她高举右手,像跳舞似地大幅扭腰,甩动手臂用拳头扣向玻璃窗。她的动作流畅,不带一丝犹豫,仿佛很清楚这么做就能打破窗户。



她的手臂轻易地就戥破了窗户。碎片闪耀地四散,刺向外头的雪地。



她回过头来,露出恶作剧的笑容。



窗户破了虽然让我惊讶,但她一派云淡风蛵的表情更令我难以置信。就算带着手套,她难道都不会痛吗?她没有那里割伤吗?



她向我展示自己的右手。手套看起来没有渗血。她从呆若木鸡的我手中抢走扫把,用握把掸落窗框上残留的碎片。向外窥探,确认安全。



“快走吧。”我恢复神智向她说。



她点点头,一脚轻巧地跨过了窗户。漆黑的裙摆飘荡膨起,新的脚印在雪地上烙下。



我也跟着她来到外头。我不能就这样单独留在教堂。就算他们的目标是这个女孩,想必也会对我起疑。我没有自信能强辩过关。



我们从窗边消失的同时,我感觉到检阅官们打开教堂的门阅入。他们应该注意到窗户不对劲了,然而我们快一步。我们从教堂的侧边钻进小道,这条路汽车没办法开进来。



我带着她穿越宛如迷宫错综复杂的暗巷,穿越建筑物的死与破损的围篱,在无人的小镇狂奔。她乖巧地跟着我跑。她或许很疑惑为什么我要跟她一起逃离检阅官的追捕。她之所以会顺从我,是否是因为她把我当成自己人?希望如此。



我们朝河流前进。如果我的记忆还可靠,附近应该有一条轻浅的小河。继续照普通的路逃,检阅官一定会循着脚印跟上。要消除脚印,进入河川就好了。我边走边向她说明。



我们跑过草原,在公园旁发现小河。这河比印象中还来得细浅,河宽顶多十公尺。



她原本还犹豫不想脱鞋,在我的劝说下不满地皱眉,这才终于点头同意。这种气温还是别弄湿鞋子得好。我们一手拿着脱下来的鞋子,空出来的手紧紧相握,走入河中。河水冷得就像是在我们的脚上千刀万剔似的,只不过这股感觉也立刻麻痹起来。前进到河流中央时,水深已达膝头,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水流冲倒。跟她相握的手令我感到安心。



就算是检阅官,也不会追进河里。只要隐匿了一次踪迹,想必可以争取许多时间。在河里往上走一段时间,我们才上了对岸。我们重新穿上鞋子走上车道。车道上残留着轮胎痕,我们朝轮胎痕的反方向行走。



突然间,她从背后拉住我的衣服。



“怎么了?”我转过头询问,她指向空无一物的道路前方。接着她强硬地拉着我的手,把我拉进建筑物的暗处。



没多久,有一辆汽车从车道驶过。是检阅官。我们目送他们离去。车上的检阅官与教堂前的两人组是不同的人。到底有多少检阅官来到这个城镇?



汽车开下坡道。我们松了一口气,如释重负地跌坐在地。



此处是住宅区一隅,被红砖墙团团围住,犹如自城镇遗世孤立的空白角落。滴上堆着木柴,我们把它当成椅子,在上头休息。仰望天空,大气宛如冻结似地苍白。



城镇仍处于睡眠之中。虽然能感觉到一般市镇的生活感,却完全没有人的动静或声响。说不定这座城镇的人被下了整个冬天都会持续沉眠的魔法。



我在冻僵的双手上呼气取暖。她脱下鞋子揉揉发白的脚尖。仔细一看她的鞋子沾满泥巴,非常肮脏。遇见我前,她大概就在雪中逃很久。脏污的裙摆诉说了她的苦难。



“你不要紧吗?”



她抬起脸来露出逞强的假笑,对我点头。



“为什么检阅官会追捕你?”



她摇摇头表示不清楚,接着重新穿回鞋子,凝视着自己的右手。



看上去她并没有携带任何行李。她看起来并未持有书籍,也不像是身上穿戴着像谜晶的饰品。追根究柢,她好像还不太清楚检阅官是何许人也,以前可能住在非常封闭的环境吧。



如果她没有违规,可能就是她居住的地方或相关人士触犯某些禁忌。只不过若她只是普通的知情人士,怎么事情会演变到整座城镇都配置了满满的检阅官?



她突然起身,拍掉裙子的脏污。我也跟着她站了起来。



她见状伸出双手作势推绝,接着摇头拒绝我。



“怎么了?”



她仍一个劲地举着手。



“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吗?”



她点了两三下头。



“为什么?你有去处吗?”



她别开视线,随后仿佛下定了决心,咬着下唇缓缓点头。



她八成无处可去。我跟她撒过一样的谎,我很清楚。我冷不防抓住她逃也似地抽开的手。“我们一起走。之后不管发生什么,或许靠我们两人的力量都能解决,就像刚才那样。”



她低垂着头,用脚跟轻踹积雪。或许她在借此掩饰想逃离我的脚步动作。



“这座城镇有我的朋友。那个人一定会帮助我们。”



她抬起头望着我,将垂落脸颊的白发拨开,接着又迟疑地歪起头。



“来,跟我走吧。”



听到我这么说,她终于露出笑容,有些开心却又有些不安的笑容。



我发现自己正用力地抓着她的右手,赶紧放开。



“对不起。你不会痛吗?”



她点点头。



“之后要请你多多指教了。我是克里斯提安纳。”我这才第一次报上名字。“叫我克里斯就好。”



克里斯。她抽动嘴唇仿佛在念出我的名字,但没有发出声音。周围一片鸦雀无声,仿佛在她说出话语的那刻,世界就失去了声音。



“你叫什么?”



“呜——”



她如歌唱般地回应我。这段轻哼不仅是她的名字,听起来也像一段简短的音乐。



她因沟通不良露出心急的表情,又突然恍然大悟地蹲在地面上,用食指在雪地上写字。



“悠悠?”我读出文字,她点头肯定。



我抓住正准备起身的她的手,顺势与她握手,确认我们彼此是伙伴。她戴着白色手套,在柔软布料底下的手,握起来就像冰冷的机器。我别开视线好隐藏自己的困惑。



“走吧。”



我牵着悠悠的手,在沉眠的城镇中行进。



绕过某个转角时,我似乎听见了孩子们的歌声,便抬头仰望附近的混凝土大楼。那里正是桐井老师的教室。我记得自己刚造访此处时,似乎也是听见了孩子们的歌声。我在歌声的引诱之下从窗户探视里头,桐井老师欢迎我入内。我真怀念他那天温柔的笑容。



然而今非昔比,建筑物的表面到处都是龟裂,部分壁面大规模剥落。有些地方还能见到墙壁内部的钢骨暴露在外。所有窗户都用木板封死,无法窥见里头的模样。以前那块音乐教室的招牌也不复存在。



孩子们的歌声难道是从记忆中召唤而来的幻听?大约一年半以前,桐井老师在此经营音乐教室,教导孩子们乐器的演奏方式与音乐。我在这间教室的一隅借住了几个礼拜。我曾经参加过教会的圣歌队,很擅长歌唱。在音乐教室的孩子们面前献唱,所有人都感到很稀奇,一直要求我重唱。或许他们是生平第一次听见圣歌。说到底他们就算听过音乐,也不曾听过有歌词的歌曲,因为歌曲也是检阅对象。这座城镇没有歌曲。桐井老师赞赏了我的歌。



我再次打量怀念的建筑物。入口用厚厚的木板封死,无法入内。我们绕到建筑物的后侧,后门虽然也遭到封锁,倒是可以靠小小的通气窗设法进入。我捡起脚边的石子扔向窗户,打破玻璃。我率先进入建筑物内,接着再拉悠悠进去。



遭到封锁的建筑物内的空气,有种潮湿的水泥味。狭窄走廊的墙上能见到被某处渗出的水侵蚀的痕迹。在积满灰尘的走廊上走一段路,就来到了大教室。从前这里摆放着给孩子们用的桌椅与乐器,如今空无一物,室内飘荡着寒冷的空气,与留在记忆中的热闹光景大相迳庭。时光仿佛已过了数十年。



“没人啊。”我沮丧地喃喃自语。



我还以为桐井老师会在。



目前桐井老师跟我一样正在旅行。目的是寻找失落的乐器与音乐。在他的旅途中,我们数次碰头,每次我都被桐井老师拯救。我完全搞不懂桐井老师什么时候回到这座城镇,现在又身在何方。



“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。总比胡乱晃荡来得好。”



悠悠微微点头听从了我的提议。她似乎很不安,抓着我手臂四处张望。



我们将背贴在墙上坐下,凝视着空荡荡的房间。昏暗宁静的废屋一室内,流逝着的仿佛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奇特时光。从被木板封起的窗户缝隙中,时不时可见人影掠过。那是一大早醒来的镇民吗?还是检阅官?说不定根本是其他物体的影子……我们害怕地观望着影子来去。



检阅官想必马上就会把我们揪出来。在此之前,我们必须抵达桐井老师的所在之处。



“桐井老师应该在这座城镇的某处。我是为了见老师才回到这里的。”



我小声地向她道来,悠悠用力眨眼,以眼神同意。



“我一定会带你一起去。”



悠悠开心地微笑,将下巴贴在抱起的膝头上。我简短地向她说明自己离开英国至今的旅程。悠悠似乎不知道英国在哪里,但她似乎也明白那是个非常遥远的地方。



“其实我是在检阅官的追逐下来到这座城镇的。”我压低声音坦白秘密。“因为我手上有他们禁止的物品。”



悠悠歪起头,直盯着我的眼睛,仿佛想从我的眼中找出我藏起来的东西。



我没向她献上我的眼珠,而是指向自己的颈链。



“这是‘推理’的结晶。”



据说这个国家是“推理”残留的最后土地。贡献出这个事实的人,是推理作家们。本来这个国家的检阅就相对宽松,在最低限度的删改与交相贼的作家们一手打造下,建立了独特的故事文化。其中“推理”发展出独特的路线,名留青史的作家们纷纷诞生。当然在那个年代也有不少人忌讳杀人的故事,读者据说也只能偷偷摸摸阅读。这么做却没有演变出大规模焚书运动,应该是因为作家与检阅官之间建立了秘密的默契。



都怪战争打破这个状态。这个国家在战争中落败,被大国占领。检阅方向也由大国主导,检阅局逐渐揽权,如今实质上控制了整个国家。



书籍逐渐失传,“推理”作家施展了最后的诡计。他们将“推理”化为单纯的资料,把这些情报以物理性的方式铭刻在各种物质上。这就是形同“推理”乐谱的物品——谜晶。



谜晶的种类五花八门,多数按照“推理”的要素加以分类。比方说有些谜晶叫“密室”与“暴风雪山庄”。要素则或许也可称为主题。这些资料在多数情况下,总是被铭刻在透明玻璃质的物体上。



我形似蓝色宝石的谜晶镶嵌在颈链的银饰中,无法拆卸。里头记录“推理”的资料。



我的谜晶是“记述者”。也就是说这个谜晶里网罗了推理小说中“记述者”的任务、以此为题材的书例、或是诡计。然而读懂上头写的文字需要知道诀窍,用普通方式窥看谜晶也无法掌握内容。我也没能学会解读方式。朝里头窥看,只能见到水中有无数文字浮浮沉沉,宛如正在舞蹈。



谜晶自然也是销毁对象,跟书本一样,一旦发现就会惨遭销毁。所以我很犹豫该不该给悠悠看谜晶。让她知道这件事,很可能就会害她背上罪嫌。不知道比较好,以前我也是被这样叮嘱的。



不过她说不定在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下碰过谜晶,就跟我以前一样。



“很美吧?”



悠悠闭上一边的眼睛,凑近我的脖子窥看那颗石头。她的白发在近处看起来很美丽,我突然感到害臊别开视线。



悠悠盯着我的石头看了很久。



“你对这种宝石有印象吗?”在我的询问下,她摆摆头。看来她真的不懂自己为何会被追捕。“你是从哪来的?”



听了我的问题,悠悠犹豫一会,指向墙壁。意思大概是墙壁另一端遥远的地方。



“你什么时候离开的?这一阵子?昨天?”



她点头。即使无法言语,勉强还是能对话。但想问出详情更困难。



我灵机一动在地板的灰尘上用指头写出平假名与英文字母。



“你识字吗?”



悠悠面有难色看着地上的字摇摇头。看来她只会写自己的名字,我们不方便用笔谈沟通。



她到底是什么人?过去都是怎么生活过来的?从她的穿着打扮来看,我不认为她在荒郊野外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,也不像在都市角落像老鼠一样坚强求生的人。她应该生活在安全且不愁粮食来源的地方,大概还有愿意守护她的人。



但出于某种理由,她被赶出那个安全的地方。



她为什么要逃?



“悠悠原本待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吗?”



悠悠点头。



“那里还有其他人吗?”



悠悠弯起手指开始清点。她数到第六根指头停下动作,最后指向自己。



“包含你有七个人?”



她点点头。



“那里是孤儿院吗?”



她没什么反应,我说错了。



“有没有什么能指出你以前的家的方法?”



她陷入深思,接着灵光一闪地表情为之一亮。



“怎么了?”



她点点头,鼓动喉头发出轻哼。这不是普通的回应,每一声都比较长,还有不同的音高。不同的音高组成一小节旋律,而旋律最终又形成了音乐。



她正在唱歌。



她发出的轻哼原本听起来就像是音乐。或许对她来说,音乐与语言具有同样的功用。我听了一会她的歌声,我没听过这首歌。我想这应该是一首夜晚的歌。她的歌声让我眼前浮现一片景象。月亮高挂在夜空之中,冰冷的月光洒落城镇的模样历历在目。



“原来你会唱歌啊。”



我这么一说,她便停下歌声,有点得意地挺起胸。



“你以前住的地方也有音乐吗?”



她以轻哼回应我。



据说从前世界上存在着许多歌曲。



就跟多数情报一样,歌曲与音乐也受到检阅局的管理。检阅局的禁忌主要是为音乐填写歌词的行为,还有表演内含暴力表现的歌舞剧,以及拥有上述的记录物。我们在广播听到的音乐全都经过他们的审查,都是些平静的曲子,当然也不含歌声。



严格来说,目前演奏乐器本身并不是遭到禁止的行为。检阅局管辖的是情报,他们可能认为乐器所演奏出的旋律不违反规制。也可能是因为演奏这项行为不具实体,他们也无从删除。



然而检阅局对音乐家们的监视却益发严格,许多人被贴上反社会的标签,受到严厉的迫害。音乐好不容易借由音乐家的演奏才得以保有自由,在检阅局的施压下,绝大多数的演奏家也抛弃了乐器。如今音乐本身正随着演奏技术的衰退逐渐流失。



收音机播放着他们遗留的音乐,有许多收听民众。但总有一天音乐也会与歌曲一样失传。



在我们这个年代,歌曲已不复存在。



撰写歌曲的人与歌唱歌曲的人都不在了。我所知道的只有圣歌,英国人在日常生活中会传唱圣歌。所以在我想像起歌曲是什么的时候,我联想到的是祈祷。歌曲就是祈祷。



悠悠又是怎么想的?



她靠着自己的声音唱奏出来的是音乐,是歌曲,还是祈祷……



她的存在衍生出越来越多谜团。



陷入深思时,她唱起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曲子。乐声悦耳好听,而她的唱腔就像是在绘于空中的五线谱上,一丝不苟地排列着透明的音符。唱着歌的她看起来打从心底快乐。



“你的声音真好听。”



听见我这么一说,她害羞地停下了歌声。



“你不唱了吗?”



她将脸埋在合抱的膝头之间点点头,我感到有点可惜。



室内慢慢阴暗下来。现在太阳下山还嫌早,大概是厚重的雪云开始垄罩天空了。



“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。”



我站起身走进窗边,透过木板的缝隙窥探室外。天色看起来还会在下雪。不知何时雪道上留下了无数的脚印,赤红的砖瓦路暴露在外。在我们不知不觉间,镇上的人展开日常生活。然而从废屋的窗户窥探出去的世界,就像是个久远往事的梦境,笼罩在朦胧的暧昧之中。



现在移动似乎还很危险……



我离开窗户回到悠悠身边。她的皮廇苍白得仿佛冻僵了。



“对了,这给你用。”



我从包包拿出平常睡觉时用的毯子递给她。她迟疑地接过毯子,披在身上包覆全身。



“呜呜。”



“不客气。”



我们抱着腿互相依偎,消解寒意,度过了一段宛如置身海底、昏暗而静默的时光。回过神来,悠悠正将脸埋在腿中开始打盹。她想必很疲倦。



现阶段我只能倚靠桐井老师。这栋大楼是他从前待过的地方,说不定还残留着显示他目前所在的线索。我耐不住性子站起身。我决定将呼呼大睡的悠悠留在这里,自己在建筑物里头寻找线索。



查看隔壁房间,里头有简易床架,床垫还留在上头。我记得这房间原本是用来小睡一番的休息室。我从床架上拉出床垫搬到刚才房间。在我拍掉上头的灰尘把床垫放在悠悠身边以后,她的身体仿佛自然做出反应,自己就滚到床垫躺下了。她缩着身的睡姿就像是小猫咪。



接着我爬楼梯来到最高层,一间一间地调查每个房间。



四楼与三楼里只摆放着沾满灰尘的木制书桌、坏掉的电话、翻倒的书柜。雾茫茫的飞舞尘埃显示出人们早已从这栋大楼撤出。多数房间都空无一物,也没有电力。电热炉不堪使用,也没有暖炉。要是在这种地方生火,马上就会烟雾弥漫。晚上可能得挨寒受冻了。



我到二楼。



二楼有我以前借住的房间,那是个用来充做仓库的小房间。打开来看,果然跟当年没什么两样。深处的架子积了厚厚的灰尘,放置着工具箱与人字梯。我在睡梦中翻身,常常会一头撞上工具。工具箱里头有铁锤与扳手等工具,我选择了较轻的工具装进背包携带。尽管擅自取用令我感到过意不去,但这些物品未来说不定会派上用场。



我瞧瞧大房间。迎面的墙上有块黑板。这是以前桐井老师教孩子音乐时使用的黑板。



黑板上用白色粉笔画了大大的东西。仔细一看,是地图。



地图上头涂成白色的方形似乎是目前所在地,也就是这栋大楼。沿着从此处拉出来的箭头走,就能见到一个注记着星号的地点。



这很可能是桐井老师表示自己所在的地图。桐井老师早就料到我会来此,才会在黑板留下地图,告诉我所在地。一定是这么一回事。我为这个大发现振奋,直奔回悠悠身边。



“悠悠,我知道我们该去哪了!”



但悠悠从床垫上消失了。我惊讶地环视房间,见到她蹲在窗前窥视外头。



“悠悠,怎么了?”



我从她身后搭话,她神色凝重地转过头来,将手指贴在嘴上,指示我保持沉默。



我这才发现异状,来到悠悠的旁边查看外头动静。眼前停了一辆黑色轿车,正是我们看到腻的检阅官座车。车上没有人,街上也没见到检阅官。



“他们大概在搜查这,带。”我对悠悠嗫嚅道。



说时迟那时快,大楼入口处传来动静,一种粗暴摇晃门板的声音。我们吓得差点叫出声,赶紧压住嘴。正门封死了,没有人进得来。声音没多久便停歇,寂静再次来临。



我跟悠悠专注聆听,门仅只发出,次声响,没有第二次。刻意抑制的呼吸在一片沉默中吐着白烟。



检阅官们有没有死了心打道回府呢?



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我们躲在这里。我不认为他们会特地突破封锁进来。



但要是检阅官绕到后门呢?要是他们发现后门的窗破了,应该也会起疑。后门附近也还留着我们的脚印。再怎么后知后觉的人,也会发现我们躲在这里。



我们到底该照旧按兵不动,等待检阅官离开,还是该趁现在抓住机会逃跑?



我跟悠悠赶往后门查看外头的情况。冰冷的空气自敲破的窗流入走廊。



我小心翼翼地靠近窗边朝外头望去。



就在此时也有个黑影从外面探头进来,想查看里头的情形。



“哇!”我忍不住大叫一声跳开。



身穿黑西装的男子瞪大双眼,隔着窗户盯着我看。



“你是哪来的?”男人说。“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……”



他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,停留在躲在我身后的悠悠身上。霎时间他脸色豹变,变成了检阅官铁面无私的表情。



“找到了。”他对着手边的小机器开口。“还有个外国少年同行。”



男人想要闯入,但窗户太小,他的身体似乎无法穿过。



我情急之下抓起悠悠的手,朝建筑物内部狂奔。



男人的呼叫声令我们备感压力,我们无视他的声音朝楼梯前进。跑进二楼房间,从窗户向下望。太高了。正门的道路是砖瓦路面,我们不可能平安着地,积雪也没厚到可以为我们缓冲。再说,还有另一名检阅官在建筑物前方道路徘徊,想围堵我们。我们根本不可能逃出这栋大楼。



楼下传来声响,是窗户连同封锁的木板一起砸破的声音。检阅官想必打破别扇窗阅进。悠悠拉着我的袖子催促我。



该怎么办?我拼命思考。刚才见过的东西里是否能给我答案?



……有了!



我进入仓库带走人字梯,一个人搬运实在很吃力。我费力扛起人字梯,吩咐悠悠往上爬。



这栋大楼顶楼是开放的。我们的逃脱路线只剩这里。



我们在楼梯往上爬,打开通往屋顶的门。冰寒刺骨的风灌进来,吹乱了头发。灰蒙蒙的云直逼我们的头顶。零星的雪花自仿佛伸手即可触摸的云海之中降下。



从没有围篱的屋顶,可以一览宛如模型的街景。眼前全是逃离海洋的人们急就章打造、粗糙而惹人怜爱的住家。烟囱喷出的烟随风飘摇,消失在雪云满布的天空。我移动到屋顶的边缘。另一栋大楼紧邻而建。只不过虽说紧邻,大概也隔了三公尺。另一栋大楼略低,使得大楼之间的深谷显得更为宽广。大楼风吹得雪花四处飘扬。



我拉开人字梯,弄成垂直梯的形状。长度很充裕。我将梯子垂直立于深谷的边缘,直接把梯子推向另一端。两栋大楼之间有了一座桥。



我与悠悠面面相觑。路虽然出现了,但踏上去需要勇气。



“没事的。”我安抚悠悠。一定不会有事。



不能继续磨磨蹭蹭。检阅官已经阅进大楼里了。



我必须先过桥,向悠悠展现桥有多安全。



我摇晃了好几次梯子,确认不会滑动。另一栋楼的顶楼架着不锈钢栅栏,梯子的尾端正好卡在栅栏上。梯子朝对面大楼倾斜而下。我转过身来踩上了梯子。这个姿势很不稳,悠悠忧心忡忡地俯视着我。



只要踩空一步,我的身体就会陷入无依无靠的空中。从大楼底端向上吹拂的风势很大。踏在梯子上的感觉比我预期得还要稳固。正下方的地面是一片白雪,看来就算坠楼也不打紧。雪地甚至让我都想跳下去了。



我终于爬到了另一端的大楼。实际上两楼之间的距离不构成多大的阻碍。跨过围篱踏上顶楼,我如释重负。“接下来换悠悠你了!”我朝对面大楼向她高声呼喊,免得被风声盖掉。“快趁他们追上来之前爬过来!”



悠悠点点头,把肩披的毯子在脖子前打结,以免毯子被风吹走。接着她毫不迟疑地转过身来踏上了梯子,出乎我意料地快手快脚下了梯子。这么说来,她的身段的确异常轻盈。就在只剩几阶的时候强风吹过,梯子剧烈摇晃。她在原地停步等待风停。她身上披的那件宛如披风的毯子啪哒啪哒地拍响。打好的结顺势松开,毯子被风吹跑了。悠悠慌慌张张伸出右手想抓住毯子,却失去了重心。



“危险!”



悠悠立刻重整姿势。接着她一脸惋惜地望着掉落的毯子。



在我胆战心惊地见证这一幕的时候,有两名男子从对向大楼的屋顶现身。



是检阅官。



即使见到架在大楼之间的桥,以及即将过完桥来到另一边的悠悠,他们也面不改色。



“我们只是想问话。不需要继续逃窜!”检阅官说。“现在立刻回到这里。”



悠悠无视他们的呼吁,过完桥后抓住栅栏,脚往后一蹬,把梯子踹下楼。地面响起了金属冲撞的声音,我们与检阅官之间俨然形成了一道幽谷。耳边传来检阅官的咋舌。



反将一军的悠悠露出得意的笑容,翻过栅栏抵达了我身边。我们不自觉地握起了手,仿佛在确认彼此都平安无事。



“快走吧。”



我们跑到门边抓住门把一拉,但门无法开启。这道门上了锁。门边有一扇小窗,看来可以从这里钻进去。我从背包拿出铁锤打破玻璃窗。



突然,悠悠1慌地拉住我的衣服。



我疑惑地回头一看,发现对面大楼顶楼有一名检阅官消失了。



他上哪去了?难道他为了追捕我们,先下了大楼?



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,一名检阅官从屋顶冲出,跳到了这栋大楼上。原来他是为了助跑,才会先后退。他没因雪失足,平安降落,接着他缓缓站起身子,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们。他的表情显示出他深信自己随时可以逮到我们。



我从窗户钻进大楼内侧,从里头解开门锁。我把悠悠拉进门内,立刻锁上门。我们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,背后传来敲门的声音。



我们一来到一楼,就打开玄关的锁冲到外头。就在此时,另一名检阅官刚好从隔壁大楼走出来。看来在我们往地面下降的期间,他也在隔壁大楼里往下爬。



悠悠冷不防松开我的手,朝道路旁飞奔。



“悠悠!”我连忙追上。就在悠悠的目的地,刚才掉落的毯子正摊在雪上。她迅速捡起毯子回到我身边。我们直接横越车道,进入狭窄的步道。



我们每跑一步,脚边就会溅起宛如水花的雪。我们每次回头,都会见到检阅官的身影。小巷虽然稍微有利,脚印却会清清楚楚地留在步道。即使躲在楼房死角,他们也不会跟丢。



只能跑了。我与悠悠穿过被砖墙包围的小径。



再次来到车道时,道路前方站着另外两名正在等待我们的检阅官。



“呜1?”悠悠拉住我的手,叫我改变路线。我顺从悠悠的要求,逃离埋伏的检察官。他们注意到我们的动静,朝我们追过来。



雪势逐渐转强。我们奔跑中的气息就像白色脚印一样,残留在冰冷的空气中。而检阅官又紧接在后挥散了那些气息。我们已无路可逃。我想检阅官大概早已形成包围网,接下来只要请君入瓮即可。我们的体力即将到极限。在这种冷天里,身体也不听使唤。



我们进入一座小公园。在圆形广场的中央有个干涸的喷水池。雪上没有人的脚印,只有我与悠悠两组脚印零星而孤单地刻印在地。



公园出口已有两名检阅官矗立。



回头一看,又有另一组检阅官循着脚印追上来。



我们再也无法逃离公园。不管跑得多快,这个包围都难以突破。



因此我与悠悠只能停下脚步。



硕大的雪片将悠悠的发丝衬托得更加幽白。检阅官们缓缓接近。他们似乎认为我们放弃希望了。然而悠悠却还不死心。她的表情就像是怀里揣着一把刀,准备报一箭之仇。



“由我来说明情况。”我告诉悠悠。“你只要告诉他们你不知情,他们也会放弃。”



悠悠紧揪着我,拼命摇头。



我也很清楚他们不可能这样就放弃。但现在的我们只能押注在微小的可能上。



无论顺不顺利,我们的逃脱之旅都告终了。



“悠悠,你在这里等着。”我主动走向检阅官。



此时,有辆黑色轿车压过公园的植木囵篱冲过来。检阅官的人马又增加了。那辆突如其来现身的轿车,在我眼像是穿梭雪中的灵车或棺材。这辆车大概就是在等我们筋疲力竭的那刻吧。



汽车在我面前停下。驾驶座的窗户开启。车内出现了我怀念的脸孔。



他的脸埋在深蓝色的围巾中,看上去有点畏寒。他只手搁在方向盘上,一双凤眼望着我。



那件令人联想起暗夜森林的制服,毫无疑问属于少年检阅官。



“檀野!”



“上车,克里斯。”



复野只说了这句话,就关上了窗户。



我不假思索就听从了他的话,打开后座的车门,回过头呼叫悠悠。悠悠对眼前的黑色轿车与复野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敌意,仿佛随时都会勃然大怒大闹一场。我略强硬拉着她的手,将她塞进后座,然后立刻钻到她的旁边。一关上车门,汽车便急速行驶。



我们在座位上跟着车翻来复去,没错过与风景一起飞逝的检察官们错愕的脸。他们都还没弄清现在是什么状况。榻野提高速度,驶入围篱之间。后照镜都打到树木弹飞了。汽车好不容易脱离公园,开进飘着雪的车道上。



悠悠抓着我的手,拼命想告诉我什么。



“不要紧,悠悠。他是我朋友。”



我安慰悠悠,但悠悠仍不肯相信。说实话我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,不知道现在这个状况对我们是好是坏。我唯一清楚的是,我们现在搭上了之前怕得要命的检阅官座车。



复野没对我的发言有特别的反应,他正专心驾驶。



汽车加速,大摇大摆地在车道正中央迈进。有三辆卡车迎面而来,稷野闪也不闪直直前进。我们因此差点撞上卡车,我跟悠悠都发出惨叫。虽然勉强避开了车祸,但每次转弯,我们都会在后座翻来复去。



在镇上飙车一段时间,汽车最后冲进树林里头熄了火。枝头的雪落在引擎盖上。在宛如亡灵的丛生树木包围下,我感到一阵恶寒。简直就像是亡灵正盯着车内看。嘈杂的引擎声以止歇,耳边只有雪堆积的声音。这里是哪里?



转眼间我们就逃离了检阅官的追捕。这全都要归功于禝野。



“剩下的由我来善后。你今天内要离开这座城镇,快走吧。”



稷野头也不回地说。



“什么,我们该分开了吗?”



“这还用说。”槚野冰冷的视线朝我一瞥。



分隔两地三个月的时光,或许对我们没造成什么影响。多么漫长的离别,都无法令扰野产生任何情绪。道别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。但这反而令我感到开心,至少他没忘了我。



“没时间了。”稷野催促道。



“好、好啦,我知道了。我们好久没见,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……”我打开车门,拉着坐在隔壁的悠悠说道。“走吧,悠悠。”



“只有克里斯你能离开。”援野立刻接话。



“怎么会……”



“逃跑者将被带回检阅局。”



复野的话让我们的时间瞬间凝结。悠悠露出不音〖外的表情,以责备的眼光瞪着稷野。我难以理解目前的状况,抽回才刚踏到户外的脚,关上车门。